一
古老的小镇，暗灰色砖头堆砌成的老房子，老得泥灰都开始剥落。墙角下种满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枝枝桠桠地纠缠不清。院落里泥土潮湿，轻轻一嗅有淡淡的古旧气息。鸽子拍打着灰色的翅膀从破落的屋顶掠过，划出悠长的弧线。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年。
我和她在一起已经三年了，磕磕绊绊的三年。三年，就这样地坚持究竟是愚蠢还是纯真？但愚蠢和纯真，一弹指间，一转身，都不翼而飞。转眼要到毕业了我给她的许诺却依旧没有踪迹，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脸上的忧伤明明暗暗地扩张开来，我的心抽搐地疼痛起来。我近乎拼命地奔波于一个又一个招聘单位，她的表情也一次次上演着失望。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用无名指勾住我的无名指，攥得很紧，那上面戴着的是我们三年前关于将来的戒指。两枚小小的尾戒碰在一起轻轻地发出一声响，我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泪险些被碰落。
她肯定要留在这座城市的，我生活了四年却还没有一个我的归宿的城市。她的工作一切顺利，而我还在这个城市的大小招聘会里汗流浃背地雪片般投出自己的简历，然后二十四小时开机，一次次满怀期待，一次次心冷如冰。
她家里人的条件很明确：只要我留下来，我们就有将来。这是她的母亲说给我的，她从来不对我说这些，我知道她不想给我压上过重的负担，可是我真的可以做到心安理得地轻松吗？
离校的日子跑得飞快，马上就要到我面前了。我和她一起去做了离校体检。我带她去了花园影城的七厅去看了一场电影。《图雅的婚事》。影片的最后，女主人公躲在阴暗狭小的空间里哭得撕心裂肺却努力压抑着不出声。她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如果你走了不留下来，我也会这样哭给你看让你难过。我捏捏她的小脸蛋，做了一个咧嘴笑的动作却不小心掉下一滴泪，心似乎被什么揪扯着，生疼生疼。
二
她满心欢喜地以为爱情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能穿破一切变迁带来的困难，包括时间和空间。
马上就要收拾行李卷铺盖走人了，我开始辗转于熟悉的陌生的喧闹的凄清的欢快的哀伤的各种聚会，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眼睛里满是叠影，朋友知道我的心里很压抑，只是一瓶又一瓶地陪我喝酒。
不知不觉有段日子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她最近怎样了，心里还是有些想她。我每天晚上都会去参加各种聚会喝酒到凌晨，然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起床再去聚会喝酒。可是我的胃不争气，肠胃炎一直不肯放过我。我用乙醇指数相当高的口气说我要把我的床板睡穿，不能浪费。
做梦隐约梦到一个人举着刀四处追我，我一下被绊倒，那个人冷笑着把脸贴过来，我啊地一声睁开眼却看见她正对着我的脸出神地看，我一把把她抱过来，她挣脱开平静地说，胡子又长了该刮了，起床收拾一下，晚上跟我回家吃饭。
她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可是我又怎么能做到象往常一样平静地去她家里呢？
意料之中的是，她的父母对我还是那么热情，我的心里很愧疚。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父母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起我工作的事情，我的心里愧疚得更难受。
三
离校前还有几个招聘会，我还是想去碰碰运气，一大早我就去了一家单位面试然后又匆匆赶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招聘会。面试的时候，那个胖胖的主考一直对我不住点头微笑，我的心情也随之明快起来。
老妈给我打电话说，如果离校了还没有找到工作就回来吧，你爸还能在家这边找个好点的工作。电话里的声音满是犹豫不忍和惭愧。我的心好象被什么狠狠撕扯了一下，生疼得厉害。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我很好，你们不要牵挂。
还有几天我就要被赶出学校了，我很期待的那家单位却还是没有消息，也没有幻想中的录用信将我从沉睡中砸醒。我试图打电话过去问一下却被告知主考已经出差，而且录取信好象已经发出去了。我的心情瞬间没有挣扎地死去，成灰……
四
离校的日子不和我商量还是跑来了。我手里拿着早已发下来的离校通知单，和许多盖着“毕业留念”字样的证件，我突然绝望地没有力气。这座城市的太阳很少露面却闷热得厉害，然而我却虚脱似得冷得打颤。这个城市很大，却没有一处可以容身。
脆弱是一个伤感的词语，脆弱是一道灰色的疤痕。
梦幻如气泡破灭，沉溺，下落。人生就是如此难以预料，明明看似简单的路程，前面。转个弯，为何最后竟然过不去了呢？
她说：我们各自思考，或者再不相见，也许任何人都不该出现，这个世界原本就不该出现这个故事。
她走出我一片狼藉的宿舍，考卷，资料，海报，过期的报纸杂志铺了满满一地，却触目惊心地记刻着她的泪，颓废而落寞。
悲剧式的故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人人都热爱悲剧。
但，人人都害怕出演悲角。
手机里突然多了几条信息，我打开看：原谅我这样对你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爱你的时候是三个字，离开的时候还是不变的三个字，可是我低估了现实所以被惩罚在离开你的时候说出那两个字，我没有勇气面对你说，我怕我舍不得你。我现在哭得比电影里的女主角还凶，可是你还是无法留下来，爱我的你哪里去了呢？以后自己好好保重。没有再见。
我的泪已经开始背叛了我，说出了我的心痛，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原来伤痛太深的人都已经忘记了语言。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我的行李，很空很轻。在机场大厅排队的时候突然想起明天是我的生日，然后改变主意买了一张后天最早班次的机票。我想在这个曾经给了我许多快乐而现在让我悲伤得刻骨铭心的城市过完我的22岁。
生日那天睡了很久才起床，然后取出手机胡乱拨了一个国际漫游的号码，还好不是空号。电话那边接起的时候我试探着小心翼翼说了一句hello，那边也回应我hello，我再说hello，那边也还算有耐心地hello，我又执着地说了一遍hello，那边就有了一大堆听得我头昏脑胀的语言，然后我的手机就不争气的停机了。
我在晚上带着很多酒缩在我所生活的这个古老的小镇深处。那晚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有风吹过脸上凉的地方慢慢延展成了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线，黑夜里呜咽呼啸的风冻青了我的脸，还有我那关于她的青春和记忆。
五
路边的野草，仙女，凡人。生命力强的动物，向着太阳的植物，奔流不息的河水。世间万物都在生长，每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