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腊月初三，又是母亲的祭日，我心中的痛楚又在隐隐作恸。
母亲患有高血压病，我是知道的，但她从来没叫过疼痛。那年去看我时，我带她去大医院看医生，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治疗，她说她的病她知道，硬是顶着大风雪回了家，她舍不得花我的钱啊，以至于让我这不孝的儿子没引起重视，把母亲给耽搁了。
母亲去世了，走的是那么突然，猝不及防，以至于我把痛不欲生、心如刀绞、痛入骨髓、撕心裂肺等等一起用上，也不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和感受的十之一分。
母亲是个苦命人。她出生在大西北一个十分勤劳的农民家庭，姐弟三人，母亲是唯一的女性，继父视她为掌上明珠，她有过一个比较幸福的童年。二十三岁与父亲结婚，母亲已经是一个大城市的缝纫社工人，她是因为我才肯丢掉正科级干部，随父回老家的。刚回来时的背井离乡、水土不服、思念亲人，以及生活上的不习惯，常常让母亲痛不可忍。长久的生活折磨和心情的孤独感伤，弄了母亲一身病痛。父亲是个当过兵的人，在艰苦的战争年代里，几次重伤，九死一生，同样落下一身的疾病，为了哺育我们兄妹，母亲毅然用柔弱的肩膀，和父亲分担了养育家庭的重任。白天，她养猪喂鸡，干农活，不会就学，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晚上，在别人休息的时间里，她不顾一天的劳累，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为村里人以及十里八乡的人们赶制衣服，常常一干就是一个通宵。记得小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经常看到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制衣服的身影。尤其到了腊月年关时节，母亲往往是前半夜干到深夜，和衣而睡，凌晨4点再起来做三、四个小时衣服后，还得给我们做早饭。母亲总是笑对生活，不论生活有多艰难，她总能给人以阳光、希望和勇气，靠在母亲柔软的胸前，我的感觉永远是幸福的、安详的、充实的和快乐的。母亲是伟大的，但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现在我每当从电视看到儿子孝敬母亲的事迹报道后，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的感觉，悔自己白活了这么大，太不懂事。
母亲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她爱自己的儿女胜过了爱自己的生命。小时候，她经常教育我要与人为善，尊老爱幼，当我成家立业后，母亲还经常叨念要我在工作中相互尊重，相互学习，不可妄自尊大；当我们夫妻闹矛盾时，母亲总是站在媳妇一边，晓之以理，要我相互忍让，和睦相处，以至于让我真正读懂了安徒生的《老头子总是不会错》。他孝敬老人是远近出了名的。父亲从小就没了娘，祖父既当爹又当娘，成家后，母亲竟然能每月拿出父亲工资的一半去孝敬祖父。后来租父老了，母亲居然把祖父连同我死了伯母的伯父及两个孩子一起搬到了我们家，一住就是多少年。即使是外人，在我的记忆中也常有迎朝大娘、姜老人、二奶奶等，坐在我们炕上喝黑糖水。我们家住在大道边，过往的讨饭人比较多，早些年尤其是山东遭水灾的女人孩子，母亲都要给他们钱和粮食，甚至衣服。母亲是个好裁缝，家里的油盐酱醋也全靠母亲的裁缝打点，但母亲对村里的孤寡病人及特困户做衣服是从来不收钱的。
母亲一辈子勤劳节俭，她省吃俭用，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更舍不得花孩子们的钱，直到下世，她结婚和年轻时购买的衣服，仍保存完好地叠放在箱子里，舍不得穿。一夜的大风雪，卷走了时刻关爱我的母亲，却留下了她一辈子都舍不得用的衣物。装殓那天晚上，我们整理母亲遗物时，隔壁大爷建议把那些衣物留下来让孩子们穿。这是母亲一辈子的珍爱啊，是留还是随母亲一同装殓，我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说也怪，这时妹妹的孩子突然从睡梦中爬起，抓着那些衣服大哭不止，逢人哄劝不住。老人们说这是母亲舍不得留下要带走的征兆，我们同意了老人们的说法，把所有遗物都带给了母亲，孩子竟立刻停止了哭声，安静地吃起奶来。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真的希望母亲地下有灵，这是母亲一生奉献两鬓斑白的唯一回报。我更希望让仁慈善良的母亲能带着自己的心爱，到那个没有疾病痛苦、孤独凄凉的神话世界，快乐健康地度过每一天。老人们说我的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因为母亲的一生是修善积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