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铁，顺着地下通道的台阶逐级向上，不断地接近着这个城市的地面。
空气里的暖意渐渐稀薄，从温暖渐趋寒凉。
越过转角，便可接近最后一级台阶。跨上自动扶梯，就是白日世界里的另一种繁华。
耳边隐约传来风的呼号。这几日，气温骤降。隆冬时节的天气，冰封住所有的热望与希冀。
下意识地裹紧大衣，急步向前，企图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冰冷的街头做最短的停留。
抬眼，望向自动扶梯。眼角的右前方，在靠近扶梯的入口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头发凌乱地飘散在风中，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弓着身体，匍匐在路人的脚下，不住地叩首作揖，以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来求取间或一两声钢币落地的脆响声。她的身旁，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蹒跚学步的年纪。身上裹一件小而臃肿的花棉袄，圆圆的脸颊因长久地暴露在冷风里而呈微微的紫色，不知世事地在母亲的身旁快乐地跑跳着，头上深红色线帽上缀着的绒球随他快乐的跑跳在不停地跳跃着。
穿行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总会有这样不期而遇的一幕。在巨大楼宇逆光的侧影里，在朔风吹过的阴冷地道里，在阳光照拂不到的角落里，有这样一些人，或是年过半百、佝偻着身体的老人；或是身体残缺，表情木讷的少年；衣衫褴褛，神色落寞，蜷缩着身子，瑟缩在风里，姿态各异，却是无一例外地向路人扬着自己的手，在别人鄙夷或怜悯的眼神里、情愿不请愿的动作中，讨取人世里的一点温暖。当温饱上升为第一需要时，自尊是一种奢侈。都是谋生的手段，无所谓高尚与卑微。
戴着手套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大衣的口袋，摸到几个坚硬的东西。将它们紧紧地攥在手里，准备途经那对母子时放下。不是所有的时候都会动这样的不忍之念，只为那无辜的孩子。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此刻大约正呆在温暖的空调房里与自己的母亲做着某种智力游戏，而他，却只能呆在冷风的街头陪着母亲讨一天的衣食。
慢慢走上前，靠近他们。孩子似乎也发现了我，转过身，迎上我。伸出自己的小手，跟随着我移动的步伐，不停地朝我扬着自己的手。
这是我不曾预料的。
和他对望的瞬间，他的眼神是天真无邪的，未经世间尘埃污浊之前的明亮。而他扬手的动作又是那样熟稔而自然。
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没有勇气拿出。
踏上扶梯，随自动扶梯缓缓地升向地面。急急地向前再跨几步，飞快地逃离那里。
孩子，请原谅我的残忍。
世事未知的懵懂里，你是否明白生活里的温暖不是只靠简单地扬手来获得。若幸福是以典当自己的天真，出卖自己的自尊来换取，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于你，是否太不公平？
地面上有风在呼号。原以为，这个城市有高大的建筑作为阻隔，便可以徜徉于无风的怀抱。可为何依然有朔风穿城而过的痕迹。
耳边是它猎猎作响的声音。那是风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