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从梦中惊醒，耳朵很痛，摸一摸脑袋，血管在遽遽地喷张。屋子里一片昏黑，只有窗口透进朦胧的光。蓝色的丝褥从小床边垂下，衾被上的蝴蝶揉皱彩翅，印证了昨晚思绪的狂乱、焦躁。
嗒嗒的响声传进敏感的耳朵，仿佛看到一滴滴透明的眼泪。那眼泪向泥土倾诉，泥土沉默不语；向春风倾诉，春风忙碌着唤醒生灵；向鸟儿倾诉，鸟儿只顾自己歌唱。最后那眼泪无奈地向自己倾诉，小溪汍澜，挟着红粉入口。
其实那眼泪并不孤单，它涌动在我的心里，像海上的浪花一样击打着我这艘破旧的小舟。我这艘破旧的小舟，没有太重的名利、得失，却有很重的亲情、友爱和思恋。
小舟的外仓堆放着亲情、友爱，它们在阳光下明媚、多姿，宛如是我唯一看重的东西。而我把思恋存放在内仓，好似冷落，其实它一直占着更阔更深的空间。我喜欢在深夜将它捧出，因为深夜很宁谧，适合对着月儿诉说无尽的缠绵，适合对着云影诉说深深的歉仄。
那不是眼泪。那是雨，三月的雨，清晨的雨。听听那雨，没有多少春生的欢欣，更多的是别离的惆怅；听听那雨，没有多少安定的音符，更多的是伤感的情调。
抽一支烟，又一支……银色的烟雾渐渐地将屋子染亮。耳朵好受了一些，但头上的神经仍旧疼痛。三月的清晨，还有几丝寒气，披上单衣，临窗顾影，憔悴都在镜府。理一理蓬乱的头发，却依旧枝柯丛芜。眼角堆着白渍，不知是失眠留下的疲倦，还是泪干后留下的残痕。
漱一漱陈臭的口，换上一腔的清新。温水净一净脸，涤除伤感的尘垢。兰梳湿一湿水，将发心梳得平顺、婉柔。
整一整衣襟，将皮鞋擦亮。吃几片面包，喝下半杯暖心的开水。呆呆地望着桌面上的蝴蝶，红的前飞，黑的后随。死后化蝶成就一段千古的绝恋，梁祝可以安享天国幸福的自由。
念此不免神伤，我将郁苦的思绪织成梦的血锦，收藏在隐秘的角落。吸嘘几口大气，蹜蹜地走出令人窒息的小屋。

二
江南的三月，风景初相识。漫步在雨中，任凭细雨的捶打。风飐嫩草，似一道道潋滟的绿波，荡开眉愁。三两枝桃花吐蕊，倾诉红烂烂的情话；千百朵蓇葖带雨，暗藏无数的玄思。
睹物思人，不免想到黛玉葬花。“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乡帘。”本是花开的季节，想到的却是花谢，仿佛感觉到她有着黛玉一样的孤苦和寂寥。
走在泥泞的路边，有一姑娘撑着伞迎面走过。“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望舒的《雨巷》，成了我的雨路。“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她”在我梦中还不是一样。
走到湖边，静静地伫立在柳前。“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别友之作，却让我有念她伤她之感。看着潺潺的流水，记忆逢着曾经的夜晚：凄美的灯光下，粗糙的情感传达了草率的想法，固执的态度换来长期的沉寂和伤痛。
心有了防备，就再也难以表达。欺骗、谎言，不能有美好的结局；真诚、实在，不能有浪漫的开端。何以解忧？惟有指间流动的文字可以暂做告慰。
雨声渐渐地小了，曾经的承诺声也渐渐地依稀。是离开，让她有一个安定的归宿，我独自忍受悲痛？还是继续，向她许下一生的承诺，尽我微薄的力量让她幸福？离开，她会不会为此不再相信爱情的真纯，更加地孤苦？继续，我又能不能让她不为生计操劳，每日无虑地快乐？
湖面划过一只画舫，水波淡澹，搅扰我眸子里的平静。仰望天空，阳光悄悄地从云后出现，也许这会是一种暗示……